2005年，陈凯歌的《无极》上映后，胡戈制作了恶搞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从而引发了导演与网络之间的舆论争端。陈凯歌对胡戈的批评“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到现在还让人记忆犹新。几年后，陈凯歌开拍《搜索》，同样也是因为网络事件引发的一悲剧事件很难不让人联想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我的一个疑问在看《搜索》之前已经产生了，如果自认为是网络暴力的受害者，你还能在影片中用客观的视角讲述好一个故事么？

如果不对电影的现实语境细作考量的话，我倒是真心觉得《搜索》不错。话说，第五代导演里，各种转型的都有，陈凯歌一直属于那种比较尴尬的转型。他这几年给人的印象，想转型做商业片导演但是总又自恃清高，放不下身段；静心下来做自己的艺术电影吧，又觉得太寂寞了。自幼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陈导还对世界怀抱一种理想主义的情怀，总想通过电影传递出一种启蒙，一种思想。久而久之，这种总是一副说教的面孔不免令人生厌。同是第五代导演的农民出身的张艺谋就与他不一样，从不自恃甚高，连《三枪》这样低俗的电影都敢拍，还有啥题材不敢接的？陈导呀，你应该多跟张导学学了。

就说《搜索》吧，视角还是知识分子的，这是陈导的老毛病了。看之前总心生疑虑，怕又是沉闷无比的说教腔。但凭心而论，《搜索》给我的观感比他之前的《赵氏孤儿》好多了。原著本来脱胎于网络小说，聚焦的又是网络引发的事件，编剧自然要在剧本上下足了功夫，很多台词显得幽默但不失风度，俏皮不损意味。几位演员的表演也很到位，我还是喜欢王学圻和姚晨的角色，王学圻是老戏骨，对角色的拿捏真是自然神韵。而姚晨的角色与她的性格很是相符，做事风风火火的女记者。其他的几个角色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全程观影下来，偶尔有些小沉闷，但是故事的走向了然于胸，不意外，不惊讶，但是还能保持观影的兴趣。对陈导的电影而言这才是最难得的。

以上是好听的，说点难听的话。我觉得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在于，陈凯歌预设了一种受害者的立场，从而减弱了影片对现实的批判力度。电影某种程度上是导演的作品，可能会带入导演的思考和感情。但是带入感情和思考，并不意味着要把自己的感情和思考强加给故事。暗中揣度一下导演的立场，自然会想到前几年的恶搞事件，我自然会认为正是因为受到了网络暴力事件的刺激，陈导才关注这样的一部题材的影片。但是陈导最大的问题是，他依然对过往的事件耿耿于怀，依然认为自己才是那次恶搞事件的受害者。而那些网络的媒体以及现实中的媒体都是网络力量的帮凶，需要大加挞伐，横加批判。

批判并不可怕，毕竟网络暴力真的存在，人肉搜索给很多人都带来了很多负面的影响。但是不能就此认为，这就是网络带给人们的唯一影响吧。套用一句名言就是，不经省思的批判没有意义。《搜索》中，高圆圆饰演的白领叶蓝秋因为检查出癌症心情低落，在公交车上没给老人让座，恰好被电视台的实习记者拍到，引发了关于公民道德滑坡的大讨论。我说的陈导预设了一种受害者的立场就是，他觉得这件事上，没有人犯错，大家都是对的，但是最终的冲突导致的结果成了一场悲剧。我只能说这是一种视角，而且是一种单一的视角。在一部电影用这样单一的视角讲述故事，容易给人一种客观的假象。但事实上，客观的背后，我们会发现，这种单一的视角其实掩盖了网络时间爆发的多面性。网络一定是暴力的吗？一种公共领域的争议难道不存在吗？没有理性的网络力量存在吗？网络对人们生活的改变难道只是通过暴力呈现出来的吗？

这些问题陈导似乎并不关心，也不想在影片中呈现其复杂性与多元性。他只想告诉我们说，电影中的人都没有错，叶蓝秋身患癌症，心情低落；王珞丹饰演的电视台记者怀抱着对新闻人的直面真相的情怀；姚晨饰演的陈若兮从这个微小的事件中发现的巨大新闻价值；陈红饰演的富婆对丈夫的感情；甚至王学圻饰演的大老板虽然刻薄，但也是一清二白，小三都没有。看到这些一个个纯洁的人，你会觉得距离我们的现实有多远，尤其在这样一部探讨道德滑坡给人带来的伤害的影片里。每个人都没有什么道德上的瑕疵，如果没有丑恶的存在，我们还在探讨道德的意义，多少有点反讽吧？

所以说陈导预设了这种道德制高点的立场，给这部电影带来的毁灭性的灾难。没有人犯错，只不过他们凑巧在那个时间，那个场合相遇了。唯一的丑恶就是网络的非理性暴力，媒体的误导与宣传。他们丧失职业道德的夸大之词给人们带来多大的伤害。看到这里，忽然明白，陈导原来是把这些年积聚的对媒体的怨气爆发了出来。这种情绪性的表达方式，显得幼稚、可笑，而且单一，没有说服力。他所能带给我们的不是深思，而是对网络和媒体的厌恶，对公共舆论的敌意。网络和媒体的理性与非理性，暴力与民意，陈述与表达，都有着复杂的缘由。滋生了很多争端，也解决了很多问题。为什么不能把对这种复杂性表现出来，让观众自己评判呢。

思郁

2012-7-6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