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卡根在去年出版的《美国缔造的世界》中用蝎子与青蛙的童话来说明正在崛起的中国与俄罗斯对美国的威胁。青蛙在蝎子保证不会蛰它后才答应背它过河——如果蝎子蛰了青蛙，它们都会在丧命河中。但是，到了河中间，蝎子还是忍不住蛰了青蛙。蝎子说，因为我是蝎子，这是我的本性。中国以及俄罗斯崛起可能会对美国造成威胁，“这不是因为它们想要这么做，而仅仅是因为它们作为威权社会的本性：试图维持国家对财富及其所带来的权力的控制”。

我们能从这个童话的隐喻中注意到两个细节：第一个是卡根在原话中用“自由主义经济秩序”代替了美国，某种程度上，前者的合法性言辞更具有说服力；第二点也正是源于这种掩饰性的修辞，美国警惕中国及其俄罗斯的崛起并非因为私利，而是因为自由民主秩序是大势所趋，美国有义务对此作出反应。

罗伯特·卡根是美国新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新保守主义的根源主要是犹太人知识分子组成的非凡群体，他们的思想来源有两位：政治思想方面是芝加哥大学的哲学教授列奥·施特劳斯，他在国内学界也是拥趸甚多；军事思想方面是1997年去世的战略专家艾伯特·沃尔斯泰特。政治思想家弗朗西斯·福山也是一位新保守主义者，据他所言，让新保守主义思想脱颖而出的有两场战斗：第一场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同斯大林主义者的对垒；第二场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同新左派及其孕育的反文化运动的论战。在冷战时期有四个共同原则支撑起了新保守主义思想：它关注民生、人权以及国内外的政治；相信美国的实力能够被用于道德目的；怀疑国际法和国际体制解决重大安全问题的能力；认为雄心勃勃的社会改造工程根本达不到预期的目标。

但是罗伯特·卡根所代表的新保守主义已经与福山提到的思想有了很大的区别，它们更具有扩张性和干预性。在冷战结束后，曾经有学者撰文呼吁美国恢复到正常状态，而卡根等人则号召建立在美国领导下的“仁慈的霸权”，着手“抵制正在兴起的专制者和敌对的意识形态，并在可能的情况下破坏它们的基础，支持美国的利益和自由民主原则；并且对那些正在对邪恶力量更极端的表现形式进行斗争的人提供援助。”

1958年9月出生的卡根，是美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和外交政策评论家，其父其兄均为美国学界响当当的人物。在1984至1986年之间，他在美国国务院工作。1997年，卡根与他人共同创建“新美国世纪计划”，并联署了一封给克林顿总统的关于伊拉克的公开信，阐释它们对美国外交政策的看法。在2012年美国大选中，他还担任罗姆尼竞选团队中的外交政策顾问。有人开玩笑说，美国总统奥巴马与罗姆尼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读罗伯特·卡根的书。2000年的时候卡根出版了《当前的危险》一书，系统地展现了他们为重新定义新保守主义外交政策作出的努力。2003年他出版了《天堂与权力》一书聚焦于后冷战似时代中美国与欧洲的关系，此书翻译成了25种语言，在国际畅销。2006年出版的《危险的国家》中，卡根从历史寻找美国扩张成性的根源，他得出结论说这是一种“救世的冲动”。2008年的《历史的回归和梦想的终结》一书中分析了几个大国的崛起对国际自由主义秩序的影响，重新定位了美国的角色。《美国缔造的世界》一书是他去年的新作，在本书中，他继续为美国的衰落辩护，说重要的是美国要努力挽救其世界领袖的位置，而不是听天由命地走向衰落，使之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

卡根在《历史的回归与梦想的终结》中说，我们时代的一个重大谬误就是秉持了这样的一种信念：自由的国际秩序依赖于理念的胜利，并且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走向。柏林墙倒闭和苏联解体后，我们原本以为那些一直受困于苏联的卫星国会自然过渡成民主制，事实上，随着“第三波”的回潮，世界上的民主国家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各种逆转和问题。福山的话是对的，拥有民主制度这一事实，并不能证明其政绩的优劣，如果不能履行民主所能允诺的好处，不能向民众提供所需的基本服务，民主制度只是一句空谈。所以民主在新世纪头十年里的失败，与其说是概念上，倒不如说是在执行中。人类历史的进程并非必然走向自由民主，民主意识被普遍接受这样一种事实，也只是一种预设。尤其随着几个大国的崛起，一种新的“国家式民主”——卡根用这个术语指称中国与俄罗斯寻找到一种新的意识形态统治的合法性形式——的出现，以民主的名义进行的是威权的统治。

也许更严重的问题在于，美国是否具有这种天然的合法性，以自由民主秩序的领导者的名义，在国际间横行无忌，争夺霸权。卡根在《天堂与权力》中用一种巧妙的修辞诠释了微妙的观点：“美国是一个有道德良心的霸权国家”。他声称，美国是一个不断自由和进步的国家，“以至于美国人崇尚权力，他们相信权力是实现一个文明与自由世界的必需手段”。这其中的逻辑转换颇为吊诡，“美国人甚至也赞赏欧洲人关于一个更有序的世界应该建立在规则基础之上而不是权力基础之上的理想——但是，当这种共同的理念与理想在形成大西洋两岸的对外政策时，它们却无法抵消欧洲与美国在关于世界秩序和国际事务中权力的作用等问题上观念冲突”。

国际之间的竞争归根结底还是建立在权力基础之上的博弈。美国形象与实力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如何在把这种劣势转换成新的合法性的继承才是卡根多部著作的核心观点。在《美国缔造的世界》中，卡根为那种美国日益衰落的论调辩护，他认为当今的世界秩序有着如下特点：数量空前的民主国家；史无前例的全球性的巨大繁荣（即使这与当下的危机共存）；大国间长期的和平。而这种世界秩序正是美国的价值观和偏好的体现，这一秩序无论是在政治、经济还是军事等方面，都是凭借美国的力量才得以确立并维持。如果美国的力量走向没落，这种世界秩序也将随之衰败。另一种秩序将取而代之，而它体现的将是其他世界大国的要求和它们的特质。他认为这种论调“不过是令人愉悦的幻觉，美国的衰落如若是真实的，那么对所有人而言这将意味着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也许早已不是幻觉了。无论从绝对还是相对而言，美国都在衰落，我们唯一担心的是这种衰落是一种短暂的偶然，还是一种长期的必然；还有一点担忧，这种主要体现在经济方面的衰落是否意味着自由民主秩序的式微。也许后者才是我们更应该担心的。我们渴望在全球化的影响日益普遍的世界上，一个多极化世界的到来，我们渴望新的力量的崛起与美国抗衡，并非意味着我们反对真正自由民主秩序，只是意味着我们能在自由民主秩序的世界中达到某种生存的共识。

思郁

2013-4-25书

美国缔造的世界，【美】罗伯特·卡根著，刘若楠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3月第一版，定价：29.00元

历史的回归和梦想的终结，【美】罗伯特·卡根著，陈小鼎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3月第一版，定价：29.00元

天堂与权力，【美】罗伯特·卡根著，刘坤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3月第一版，定价：29.00元